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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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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

“下官李星鷺,拜見寺卿大人……”

李星鷺穿著深青色官袍、頭戴烏紗帽,她身姿挺拔,即使在彎腰行禮時絲毫不顯卑弱或諂媚,倒有幾分松竹氣度。

而她對面的男人卻正好相反,眼含精光、眉宇舒展和那如沐春風的笑容,一看就是個八面玲瓏的官場老狐貍。

昨日她因為某些原因睡得極早,今日黎明未至便已醒轉,開始聽沈舟雲向她介紹大理寺的各個重要官員,頭一個被提起的就是面前這位大理寺卿吳瑋,吳瑋出身京城吳、沈、殷、蔡、申五大望族中的吳家,屬於無黨無派的中立人物。

值得一提的是,申家乃太後母族,蔡家是寧王的妻族,而長公主的駙馬出自殷家,唯有吳家和沈家從頭到尾沒有表露出參與黨爭的意圖,可見這兩個家族的精明與謹慎。

李星鷺作為板上釘釘的長公主黨羽,早做好被這位上官避嫌的準備。

饒是如此,吳瑋的言行舉止還是超出了她的想象:“李寺正不必多禮,今日本該領著你在大理寺與諸位同僚打個照面,但你想必已經獲知羽林衛統領章軒遇害一案的重要性,我為你選了兩名錄事隨從查案,事不宜遲,你即刻便帶著他們入宮去吧。”

她提前措辭潤色的腹稿一字沒有用出去,甚至沒有踏進她辦公的書房熟悉一下環境,吳瑋就委婉但堅定地把她送上了進宮的馬車。

被派給她的兩名錄事是一對同胞兄弟,吳瑋並未介紹名字,只是稱呼他們為大陶錄事和小陶錄事,她也就這麽記下。

馬車裏,她沒有與大陶、小陶錄事聊天拉近關系,而是自顧自地思考著吳瑋連禮節都不做到位、直接趕著她出門辦差的緣由,這種事情是沈舟雲能做出來的,但不是精明圓滑的吳瑋該做的。

無黨無派的官員有兩種類型,一是肆無忌憚、任何人都敢得罪,二是小心翼翼、哪怕兩邊不討好也不能得罪,吳瑋能爬上大理寺卿的位置,自然屬於後者,那麽他對她表現出輕忽的態度是因為——

因為不認為她存在打交道的必要和價值嗎?

章軒的命案對於大理寺上下而言都是燙手山芋。認真查案,可能會查到某個大人物身上,進而增加被滅口或報覆的風險,不認真探究案情,宣文帝會責難降罪。

在吳瑋眼中,或許她要麽是個將死之人,要麽遲早落到和前任寺正一個下場,橫豎看著都沒什麽往來的價值。

李星鷺倒是不在意這些新同僚的看法,她只是借由他們的態度進一步感覺到這樁命案背後暗流湧動的危機。

“大人,已經到宮門外了。”

車夫的聲音隔著簾布傳進來,李星鷺恍然回過神,在大陶、小陶錄事下車後,她也彎腰走出車廂、一躍落地。

一個戴著藍頂官帽的中年太監快步向她走來,滿臉堆笑著問候道:“這位就是李寺正李大人吧?奴才已經奉命恭候您多時了。”

“勞煩公公久等了,不知如何稱呼?”

李星鷺沒有以倨傲的姿態回應,一來她不習慣擺譜,二來太監這類人物,雖然自稱奴才,但常年在宮中侍奉,不知代表著哪個貴人的臉面,要是以為能夠隨意輕慢他們可就犯了大忌。

果然,那太監含笑回道:“奴才姓卓,乃奉陛下口諭配合您在宮中行走查案。”

這位卓公公居然是宣文帝禦前的內侍,李星鷺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越發察覺到宣文帝對這樁案件的重視。

若說她絲毫不為此緊張和焦慮,那是假的,但她不會顯露出怯色,只是如常般開口道:“我想先去案發現場看一看,聽聞那位章統領是死在冷宮附近?”

“不錯,奴才這就為大人帶路。”

馬車不可在宮廷中使用,甚至除卻皇帝與得勢的後妃能夠乘坐步輦之外,無論權貴官員還是宮女太監都得步行。

李星鷺倒是無所謂,在來到這個世界前後她都沒少過那種東奔西跑的生活,但是一看就慣於坐書房、不常鍛煉身體的陶家兄弟卻已經開始流汗大喘氣。

為防他們被甩開太遠,她每走一段路還要時不時回頭等待一下,也正是因此,她察覺到隨著她越發深入這紅墻綠瓦的皇城,周圍路過的宮人就越少。

“李大人,從這裏開始便進入冷宮的地界了。”

在卓公公話音落下後,李星鷺的視野範圍內已是一個人影也不見,對比起她初入宮門時衛兵、宮女四處走動的景象,此刻的冷清寂寥更顯突出。

疑惑的話語自她嘴邊脫口而出:“章統領死於冷宮附近,難道陛下有令禁止宮人們踏足此地……”

“您誤會了,冷宮雖說不如其餘宮殿貴重繁華,但畢竟也是宮廷地帶,自然要有宮人掃灑巡邏,至於此地人跡罕見,那多半是因為宮人們被章統領的死嚇到了,短時間內不敢隨意出行。”

卓公公給出了否定的回答,但這仍不能打消李星鷺的疑慮。

因為繼續前行一段時間後,她終於發現了一道人影——一個面色蒼白、雙眼無神的小宮女。

接著是第二、第三個,她們年齡不同、打扮不同,但神情卻如出一轍。

如果此時不是青天白日,如果李星鷺身邊沒有跟著幾個活人,她恐怕要以為自己誤入了什麽陰間地府。

可是卓公公卻對此視若無睹,她確信他知道些內情,但既然他不主動告知、甚至扯謊搪塞她,就說明這不是她能夠在明面上探究的事情。

她只得暗自記下這些異常,然後把註意力放到眼前的景物上。

“章統領的屍體就是在冷宮西面的這處枯井被發現的。”

枯井?李星鷺沒有忘記她穿進這個世界的起點,或許她與枯井這種地方的確有著不解之緣。

她圍繞著枯井方圓一裏內仔細看了一遍,除了一灘已經幹涸的血跡之外,並未發現其餘特別的痕跡,這樁案件的第一重困難就此出現——章軒死於七日前,她的調查開始得太晚,也許這裏曾留下過什麽線索,但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失了。

“卓公公,前任寺正查案時有搜索過這口枯井嗎?”

李星鷺想著前任寺正畢竟是案發後立刻就著手調查,應該多少會得出點線索,若是拿到他的辦公卷宗,她便能節省些許時間。

誰料卓公公卻似笑非笑地回道:“李大人,前頭那位寺正可不如您有責任心,他時而為些無意義的瑣事跑腿、時而稱病,拖到前日才進宮查看案發現場,您說他能在這裏進行什麽有用的搜查?”

面對這看似踩人捧她的話語,李星鷺的笑容卻有些僵硬——前任寺正拖延時間不幹正事無非是不想得罪與這樁案件牽連著的各方勢力,為此他寧願承受宣文帝的怒火被革職,但輪到她怕是連自損避險的選擇都沒有,因為宣文帝已然失去耐心,一旦她表現出退縮的意圖,她的下場或許會比前任寺正更慘。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她再一次在心底告誡自己,然後對陶家兄弟宣布:“我要下井去看一看,你們在旁邊搖動手柄放松繩索將我降到井底,等我喊你們的時候再拉我上來。”

“大人,這多危險啊……”

大陶錄事露出不讚同的表情,小陶錄事也在一旁附和。

李星鷺深吸一口氣,無奈地反問道:“那你們能替我去嗎?”

通向井底的辦法有兩種,一是使用輕功躍至井底,二是踏進被繩索一端系緊的水桶,再搖動另一端纏繞著的手柄、逐漸下降水桶的高度。

李星鷺和陶家兄弟都是不擅武藝的文官,自然做不到前者,至於後者,以陶家兄弟笨重的身型,只怕在踏進水桶的一瞬間就會崩斷繩索,又往此地搭進去一條人命。

“您、您可以找個衛兵來替您下井探查。”

一陣沈默過後,大陶錄事很快想出了應對的措辭,而且口吻中仿佛對這一提議感到些許得意自滿。

可是李星鷺卻毫不猶豫地駁回了他的提議:“同樣的線索擺在眼前,專司查案的人能夠捕捉到,外行人卻不一定,你們供職於大理寺應當很清楚這個道理,衛兵能替我下井,但能替我探查井底有無線索嗎?”

如果沈舟雲在她身邊,他會用輕功帶她到井底、便捷高效地解決問題,但他不在,她也能通過有些曲折的方式完成這件事。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井邊,在卓公公的攙扶下跨進水桶中,水桶的質地已經陳舊到沒等繩索放松就開始搖搖晃晃,她只能蹲下身抓緊水桶兩邊,以保證她不會從桶中摔出去。

所幸這枯井的高度沒有她想象中的深,不過片刻她就安全落地,與此同時,一股濃郁刺鼻的潮濕腐朽氣味鉆入她鼻腔中,令她本能地擡手捂住口鼻。

從懷中拿出火折子點燃,微弱的光線在這片昏暗空間中亮起,她順勢掃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目光定格在某處褐色的痕跡上,她舉著火折子湊近觀察,終於確定這並非苔蘚或汙漬,而是一灘幹涸的血跡。

這處枯井的荒廢程度不亞於譚府的那口井,若是經年已久的血跡,定然早已被潮濕環境中滋生的苔蘚等物種覆蓋,所以這血跡只能是近期留下的,也就是說有一定可能屬於章軒。

看來這趟井底之行沒有白費功夫。

李星鷺又認真看過每一處角落,然後才重新回到水桶中,高聲喊話讓上面的人將自己拉上去。

“卓公公,屍體被發現時就擺在井邊的這塊地上嗎?”

她從水桶中出來的第一時間就向著卓公公確認案發時的情況,在得到對方的點頭回應後,她一邊思考一邊說明自己的發現:“我在井底發現了一處幹涸不久的血跡,因為沒能在案發當時進行搜查,我無法斷定那片血跡是否屬於章統領,但時間的吻合讓這一假設出現,由此又衍生出兩種推論……”

“其一,井底才是第一案發現場,兇手在枯井中殺害章統領,然後把他屍體擡上地面。其二,章統領在井底被殺或被拋屍到井底,但是另有祂人將屍體移出井外。”

這兩種行為的目的一致,就是增加章軒的屍體被人發現的可能性,但是前者意味著兇手本人想要曝光命案,後者卻說明兇手不希望章軒之死過早暴露、而存在一個第三方故意破壞兇手的計劃,這其中區別極大。

如果兇手想要鬧大這樁案件,這對祂有什麽好處?如果兇手希望低調,那麽可能存在的第三方立場如何、對案情的掌握程度有多深?

想要解開這些謎團,李星鷺必須找到新的線索,因此她對卓公公詢問道:“章統領的屍體應當有被完好保存吧?我能否親自查看?”

“章統領本該盡快入土為安,只是因為案情調查停滯而不得不保存在宮中的冰窖,正好冰窖就設在冷宮裏,請您隨奴才移步前往。”

於是,一行四人離開枯井附近,穿行在冷宮寂靜的街道中,不時便抵達了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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